永远保留的一片北冥
案头的《庄子》已泛黄,有的书页已然摇摇欲坠,唯有扉页娟秀的题字“书中自有黄金屋,书中自有千钟粟”,仍散发着蓬勃的青春气息。书页间深浅不一的墨迹晕染处,更是忠实记录着不同人生阶段与《逍遥游》相遇的痕迹。
“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”,那遒劲的红笔划,是高中备考时随手留下的印记;那段关于“小大之辩”的铅笔旁注,还留存着大学宿舍卧谈时的辩论温度。算算,这已经是第三次读它了。抚过微卷的纸页,年少时囫囵吞下的字句,竟在半生浮沉的打磨后,酿出了截然不同的人生滋味。
高中初见《逍遥游》,正是埋首高考题海、为分数奔忙的年纪。“北冥有鱼,其名为鲲”,不过是有可能为高考作文增色的素材;“大鹏一日同风起”,还谈不上真正的向往;“小知不及大知,小年不及大年”,更不会谈到哲学的层面;就连蜩与学鸠“决起而飞,抢榆枋而止”,也只换来我一味的轻视和嘲笑。那时,被学业压力裹挟着急切向前,满是对未来毫无畏惧的轻狂。《逍遥游》于我,不过是备考过程中的一段文字,仅此而已。
大学再读《逍遥游》,迈入寻找人生方向的探索期。课堂上,跟着老师逐字拆解“有待”与“无待”的深层内涵,宿舍熄灯后的卧谈会,总与老大、老四、老五、老六争得不可开交,只因为谁也不能说服谁。但不得不承认,那时已经开始摆脱高中时的功利,着迷于庄子笔下逍遥自在的精神境界。《逍遥游》成了一面澄澈的镜子,照见我对自由与独立的深切渴求,更化作我对抗青春迷茫的精神坐标。
而今,工作已逾二十年,历经职场的人来人往、生活的琐碎牵绊,三读《逍遥游》,竟读出了从前未曾察觉的通透与平和。那些为名为利汲汲营营的执念,恰如“蜩与学鸠”的短视,不知不觉间便困住了心灵的自由。
曾经读“朝菌不知晦朔,蟪蛄不知春秋”,只觉是寻常的自然描写,不解其中深意;而今见过太多为名利所困、身心俱疲的人,也亲历过“有心栽花花不 开,无心插柳柳成荫”的人生境遇,才渐渐懂得在自己的节奏里从容前行,何尝不是为了更好地抵达心里的那片“北冥”。
人生的长度终有尽头,但心境的宽度却可以无限延展。
曾经一心向往的大鹏,已在柴米油盐里渐行渐远;如今的自己,反倒越来越像那秋蝉与学鸠。没有三千里北冥的广阔,每一只“笨鸟”,却也都能找到上帝为它预留的那根低矮树枝。这,未必不是另一种形式的“逍遥”。
重要的从来不是飞得有多高、走得有多远,而是能否顺从本心,是否活得通透坦荡。
合上书页,窗外霓虹闪烁,车水马龙,薄薄的书页却将我隔离在了另一个世界。从少年时的轻狂一瞥,到青年时的理想求索,再到中年时的通透沉淀,它多么像一位始终陪伴身边的老友,藏身在烟火人间里。
世事纷扰中,永远记得为自己的心灵保留一片自由的北冥。

